他要为先父立一座丰碑,一座继往开来的丰碑。这想法很多帝王都有过,他的情况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刚夺取了皇位,而它原本属于他的侄子;他要向世人表明他对先父创立的基业的尊崇,让人们明白只有像他这样富有创造力的人才有可能将这一基业传扬。一位异想天开的设计师的胡话改变了他的初衷。
设计师勾画的石碑之大超越了现实的可能性——这座包括了碑座、碑身、碑额的石碑立起来高近一百米;虽然长城要长得多,但那只是砖块和时间的累积,而这座石碑则意味着对梦幻的雕琢。“这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设计师在他呈上的计划书中写道,“皇城东郊太阳从其后升起的阳山蕴藏着比之我们所需大得多的石材,天下不乏能工巧匠,他们的凿子蕴集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常在他们的梦中于石头上凿出金子来……既然有人能够乘浮槎来往于天河与海之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设想水和寒气的结合所构筑出的一条将石碑滑运到皇陵的冰道呢!”
他将计划书分发给臣僚们阅读,所得到的回应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有人说嘲弄说,设计师的胡言乱语顺理成章,他的先人曾构想过一天之中各殿的气候都不尽相同的三百里长的宫殿,还建造过通天塔。有人则说得直截了当:此人不是在为先皇设计陵碑,而是假借圣意纪念他的那些胡思乱想的先辈。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对设计师的方案和臣僚们的批评发表看法。设计师虽不具有他的臣僚琢磨他心思的才能,其把梦幻带入现实使得现实也具有梦幻色彩的胡话却似女人的呓语让他流连。某种在权谋、铁戈和枯燥的奏折中沉寂的兴致回到他的身上。一天晚上,他梦见了像天空一样浩淼的海和星辰般的岛屿。另一个晚上,他在梦中看到了孩时曾想象过的一部开头和结尾都没有止境的天书,他甚至在这本书中读到了几个讲述他的故事。他记得其中一个故事中有这样一句话:历史就像阳山碑材,任人们去凿造他们自己的作品。
他有了新的想法:用航船去绘出纵横交错的海路和编纂一部包罗万象的大书。在发布他的蓝图之前,他批准了设计师的计划。他知道,在百姓的眼里,一国之君是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的:既然天帝可以部署星辰,作为天帝的代理人当然可以任意摆弄地上的石头。他知道,他忠诚的臣僚们多半以为他被巫师的迷魂汤灌疯了,或者暗地里笑他“作秀”。他知道,他的敌人们会研讨出一千条他可能的阴谋。
他让太监当朝宣读了他的批文,赏赐了设计师,然后和他的妃子亲热去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的兴趣正在这“不可能”上——他的兴趣已从石碑转移到冰道上——它将石碑的凿造指向陵墓,却永不可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