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偏好“作为一门艺术的犯罪,以及纸牌游戏的骗局”①,并以此来隐喻文本,模拟作品的创作过程。在《绝望》中,他通过代理人(叙述者)赫尔曼第一次明确提出并实施了后来被他的另一位代理人亨伯特·亨伯特②发扬光大的一种策略:一桩罪案即是一件艺术品,完美罪恶的天才是不被大众所承认的,也不能使他们梦想和奇想③。
赫尔曼谋杀了一个跟他相像的人——流浪汉费力克斯,企图骗取一笔巨额人寿保险。结局让他“绝望”(或者用眼下时髦的话说,晕倒):警察和世人谁都不觉得他和费力克斯有什么相像之处,他被当成了一个老套小说的拙劣的模仿者和笑话。警察们不知道,他的执迷来自他对时间的感知:他从流浪汉身上看到了自己自由快乐的过去,并向往起“那能从事写作和享受纯洁的安乐的遥远的寓所”;他杀死了作为商人的赫尔曼(让费力克斯穿上赫尔曼的衣服),开始了流浪汉赫尔曼(以费力克斯的名义)的生涯。赫尔曼装着不知道,他与费力克斯的相像(个体生命的时间游戏)只是他个人的现实(在纳博科夫看来,任何现实都是个人的,一个可永恒观察的、基本客观的普遍为人所知的日常现实是静态的,是出自低能儿的杜撰④),如同他与其妻的表兄、画家阿达里昂为他所画的画像的相像是阿达里昂的现实一样。他拒斥他人的现实,企图让世人接受他自己创造的生命形式。他不仅耍弄愚钝的警察,其自白还逗弄弗洛伊德的信徒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迷信的读者,将他对流浪汉费力克斯镜子般的认同,以及由此而来的犯罪,看作“错觉”和“双重人格”的效应。
在赫尔曼的眼里,柯南道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罪犯只是些跳梁小丑,因为他们把重点放在行动和随后的排除痕迹上,不懂得“一个细节一行字必须是从前面所有的事情中合乎逻辑地导出”——而这正是艺术的本质⑤。他戏仿他们以营造骗局,暗中运作的却是时间魔法。
注释:
①、③、⑤见《绝望》第七章。
②亨伯特·亨伯特,纳博科夫作品《洛丽塔》的主人公,叙述者。
④见《固执己见》。